2003小城之春

一

　　不知不觉有了些春的痕迹。小草悄悄探出了头，颜色倒还是浅浅的。路边无叶的枝上有着深褐、银灰的芽苞，嫩黄的芽儿还躲在里面。常绿树深绿的叶丛上点缀了一簇簇的鲜绿。

    只是风仍是冷冷的。深呼吸，有一些细微含混的气息，那是大地在慢慢升温、腐烂，然后一些新鲜的东西在这温床腐质中慢慢孕育苏醒，慢慢舒展开来。

　　春节刚过，人们还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中没有出来呢。也有些关心时事的人开始讨论起美国究竟会不会打伊拉克了。

　　“不是没找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吗？萨－２导弹也已经开始销毁了。美国应该没有理由打吧。”

　　“难说，布什喊了那么久，言之凿凿，联合国却什么都没查到。小布能善罢甘休吗？多没面子啊。”

　　“你说老萨会不会在最后关头同意流亡。”

　　“就老萨那性格，怎么能不战而降呢。他可是一贯立场强硬的啊。说实话，要是为了他的老百姓好，老萨还是投降比较好。”

　　“没准伊拉克也能撑一下，够老美喝一壶的。”

　　“那倒是。”

偶尔有人说，听说广东那边有一种传染病，挺厉害的。广东，远着呢。

二

　　清晨，上班的路上。街上弥漫着一种神秘的气息。好些人交头接耳的，还有一些拿着手机正通话，脸上或凝重或兴奋的样子，仿佛在说着一个重大的秘密。

　　终于，我的手机也响了。霍乱？炭疽？一种呼吸道传染病？总之，赶紧去买板蓝根，涨价了，脱销了。“具体情况啊，我也不太清楚。”

　　眼见这个秘密正以风一般的速度在传递。

　　到达科室时，已经是人人皆知了。也有了更详细的情况，都是南方的朋友传来的消息。有些还同是医院的朋友，应该是比较权威的了吧。封院了，死人了。传播速度之快，传染性之强难以想象。最可怕的是，医务人员感染的比较多。心慌了。大家乱作一团，仿佛那种感染呼吸道的神秘病毒已经大驾光临了。接小孩，打电话，买药，空气消毒……。不管有没有用，总要做些什么才行啊。所有的人都兴奋着，还谈起前几年说有霍乱时，满街买土霉素时的情形。　　

　　手机响个不停。都是问有没有板蓝根的。还有问没有白醋，其它醋行不行的。一个朋友问白醋吃多少为好？他花了三十元买了一瓶，想想是不是该省着点用，现在可是卖到七、八十了，言语中颇有些为自己的果断而骄傲。

　　突然想起爸妈住在城郊可能还不知道这事，应该打个电话回去告诉一声，叫他们别出去乱走。可是手机打不出了。再试，还是打不出。还以为手机出了毛病。借别人的也是一样。可以想象现在大街上有多少人正拿着手机在不停地打电话呢。

　　座机还好。爸妈说许多人在小买铺前等着买白醋。早没有白醋了，但大家都等着，也不知会不会有。互相问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对面药铺的板蓝根昨晚２点被人敲门全买走了。

　　中午休息时，听见外面的人说话，只听到几个敏感的字“板蓝根”，好象是一种密码在空气中传递，发出尖亮变形的声音。到了晚上，板蓝根反正已是完全无望了，这个密码变成了“白醋”。经过一个白天的折腾，心稍稍定了定。路过一家超市门口，上面几个鲜红醒目的大字：凡购物满100元者，送白醋一瓶。我愣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政府部门开始出面说话了，传染病的病原体已找到，所有人的面色和缓了许多。风软软的，细细的，透着些暖意。近三月了。

三

　　“打起来了，终于还是开战了。”人们都很兴奋地挤在电视机前交谈着。屏幕上，F-117隐形战斗机，Ｂ-52轰炸机，巡航导弹在空中飞着。各式各样的飞机上放下一串串的炸弹。从电视上看，那东西就象一粒粒的花生米，可是下面已是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了。现代传媒的发达可以让人这么迅速，这么近距离地看到战争。　

    电视里天天都是战争和反战的消息。一个伊拉克人发起了自杀性攻击，同时，因为害怕自杀性攻击，７名妇女儿童无辜被打死。美承认在战争中使用贫铀弹、集束弹。它说，在战争中平民的死伤是不可避免的。

　　混在战争中，巴的自杀性爆炸和以的报复行为也仍在进行。　

无论如何，我们只是隔岸观火，这让我稍感轻松。

奥斯卡奖在战争中开幕。《英雄》没有得奖。

　　有些心绪不宁，坐车回家的路上，看见路旁一树雪白的梨花，旁边倚着娇艳的粉桃，春风中摇曳、明艳，展示着生命的灿烂，抑或奢侈？

四

　　春风，春雨，春光。乍暖还寒。　

　　虽然外面淅淅沥沥的雨下个不停，天气忽冷忽暖反复戏弄着我们，大家还是商量着如何在愚人节里去骗人，又警惕着被人骗。好在无论是骗人还是被骗都是激起欢笑的玩乐。

　　很晚才回家，刚打开电视，却听到一个骇人新闻：张国荣跳楼自杀。我疑心地凑近去看。这不是什么愚人节玩笑吧？那么这就是张国荣和老天一起开的最后一个玩笑？

　　所有的娱乐新闻全是张国荣。一个巨星就此陨落。惊疑、悲痛、思念、谣言，风起草蔓般。生命真的就是那么脆弱？追求完美的张国荣最终选择了一个最惨烈凄艳的方式让生命就此定格。是什么样的绝望？

　　同时段的新闻是关于“非典型性肺炎”的。就是那个曾经一度让我们慌作一团去抢购板蓝根和白醋的病。电视新闻说，“非典已经被控制，很多人已经痊愈出院，大家不必惊慌。”但关于香港的新闻里，港府正在积极抗非典，他们称为“SARS” 。出现在荧屏上的明星们大多戴着口罩。

      心中惊疑不定。 这个春天是不是有太多的反复了。凄雨寒风，仍在窗外。

五

  　 战争已经接近尾声。萨达姆和他的“幼狮”们一夜之间消失地无影无踪。萨达姆的铜像也被拉倒了。无论如何战争的尽快结束总是好事。只是这并不代表混乱的结束。哄抢、瘟疫、代表两河文明的博物馆被有预谋的抢劫、反美集会。

　　香港电影金像奖。《英雄》只获得多项技术大奖。

　　又有一些消息隐隐传来。

　　“医院里一个护士被怀疑患了非典，已被隔离起来了。”

　　“啊？！”

　　“非典”这个词突然这么近了。觉得有必要重新认识这个词，我到网吧上网，收集所有关于这个词的讯息，症状体征治疗、消毒隔离等等。网上消息很多，各种各样的声音。有说已被控制，也有说病源不知道，预防不清楚，治疗也没有很好的方法。除了中国大陆，香港，台湾，加拿大，美国，澳洲，越南，新加坡等地都有非典的案例。正式确认非典并非衣原体而是由冠状病毒的一个变种引起，第一次知道了SARS的确切含义：Severe Actue Respirtory Syndrome，严重急性呼吸综合征。

　　大街上人们仍然在和煦的阳光下你来我往，笑容灿烂。

　　我在房间里燃了些艾叶，洗手次数也更加多了。

出门散步。春风沉醉的晚上。闪烁的街灯、开心的人群，可是有些不真实的感觉。战争？病毒？在我呼吸的这透明的空气中是不是有了一些什么？一抬头，天边的弯月远远地，泛着光，清冷，无声。

六

　　形势突变。4月20日下午，国务院新闻办公厅举行新闻发布会。卫生部常务副部长高强发布：至4月18日止，全国共发现非典病例累计达1807例，其中广东1304例，北京339例，山西108例……。

　　惊疑，但很快安定。有了很多重要的措施。21日改为每天公布一次疫情；不得缓报、瞒报、漏报；取消“五一”长假；物价举报；各站口体温检测；特别是被隔离人员工资照发，不得解雇；低收入者免费收治等等，涉及经济生活社会的各个方面。全面、实在、有力。全国上下都调动起来了。

　　有了很多关于非典预防的宣传咨询，各种信息通道畅通。医院也在开会学习。

　　电视里的人穿着防护服，口罩、帽子、鞋套、护目镜，从头号到脚，严严实实。吓了一跳，开始还以为是研究病毒的实验室，却是病房。它的传播途径可不只是呼吸道，生存能力也远远超出预想。

北京确定非典定点医院，同时建院85年的北京大学人民医院历史上第一次关门停诊，整体隔离。北京市急救中心开通非典咨询热线。北京多所高校也停课了。

　　医院的那个被隔离的护士已被确诊为结核，并解除隔离了。我们这个小城暂时没有“非典”。证券所、商场、超市等都贴着“本店已消毒”。

　　朋友打电话来问有没有消毒液。药店脱销了。我说不要太惊慌，暂时没有消毒液没有口罩没关系，少到公共场所去。“看到你这么镇定，我也觉得安心多了。”最后挂电话时她说。

　　听说现在北京一些医院一万块钱都请不到卫生员，但是没有一个医务人员退缩。叶欣、邓练贤等很多医务人员倒在了第一线，可是更多的人又加入到第一线中。

　　非典最让人感到心惊的是医务人员的感染率，这是一种陌生的病毒，我们对它几乎一无所知。可是直面真相，直面危机，一切清楚坦白后，我不再害怕。虽然后面的道路仍无比艰难，但今天医务人员的镇定无畏也是让所有的人感到平静，充满希望的力量所在。

　　傍晚夕阳西下，庭院里很静。站在窗前，楼下那棵大树绿叶亭亭如盖。很多小鸟啾啾着，或停在屋顶，小步跳着；或隐在树丛，倏然飞起，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又嘎然而止；象一个个圆润悦耳的音符，谱成了一支轻松愉悦的曲子。

七

　　已是暮春。五月初阳光灿烂。阳光下，一切都闪闪发光，熠熠生辉。青草、绿叶、红花，和风下摇曳。一个成熟、丰盈的季节即将到来。

　　报名参加了医院的抗非典应急小分队，和小伙伴们一起到车站为往来的旅客测体温。大部分旅客都非常配合，主动到我们这边来测体温。也有不理解怕耽误行程的，我们耐心解释，旁边也其它旅客帮忙劝慰，随着各方宣传力度的加大，越来越多的人能理解其必要性了。有一日值守到午时，在旁边一家小店简单的吃个盒饭，老板热情地招呼我们说，你们也辛苦了，盒饭免费。我们说我们有午餐费的，老板最终执意送了饮料。

   和朋友聊天，她丈夫在部队，这一次好不容易请到假回来探亲，刚下火车就被隔离了。隔离期满刚好探亲假也到期，只远远见了一面又回部队了。朋友当时难过了几日，与我们说起时却是当个笑话当个经历了。

奋战七天七夜，集合北京六大建筑集团7000多建设者参与建设的专门收治非典病人的小汤山医院在北京昌平的一片荒地上建成并于5月1日正式投入使用，来自114所医院的1300多名医护人员分三批陆续进驻。  

　　74岁的老教授姜素椿在第一线感染了非典，他自愿注射康复者的血清做实验，已经痊愈。

　　一个护士为了给病人打点滴，脱下了手套和护目镜。后来她被隔离了。记者以此事采访一个护士长。护士长说，我们不提倡这样。一个无畏的姿态很动人。一个理性的态度更持久，更令人感到欣慰。两者同样闪闪发光。一个人可以自愿选择牺牲，但不应以同样的行为去要求别人。有了这样的理性，对“非典”很快过去更有了信心。

　　收到一条短消息：送礼五件套，板蓝根数包、白醋几瓶、口罩若干、消毒液数瓶，外加体温计一支。恐慌之后的自嘲，乐观向上的人们。

　　专家说非典冠状病毒可能源自于野生动物。人们对它们的捕杀、驯养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同样的还有禽流感、埃博拉、大名鼎鼎的艾滋病等等。人乃万物之灵，人是上帝的宠儿，可是也应该切实检讨一下人对待大自然和动物们的态度。

　　美国仍没有在伊拉克找到违规武器。由于美在伊扔下了1000-2000吨贫铀弹，英让返国士兵接受体检。

　　非典带给我们的也不全是坏事。它就象疼痛，提醒我们可能受到损害，发生转变，让我们能够清醒。

　　现在很多人在锻炼身体，在养成新的卫生习惯。知道了洗手要不少于三十秒。不随地吐痰。也提高了医务人员的形象，医生和病人之间曾经紧张不信任的关系得到改善。全社会动员起来团结一心。口罩隔断了细菌病毒，隔不断亲情温馨。

　　建立了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急处理机制、疾病预防控制机构。

　　读到一句话：瘟疫是人力难以控制的，但瘟疫总会走的。

　　又读到一个关于SARS的全新解释：

　    S-Sacrifice　　　　　　   牺牲小我，完成大我，从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

        A-Appreciation　　　　   欣赏生命，感激别人为我所做的一切。

        R-Reflection             　　　 反思人生的意义。

        S-Support　　　　　　　   让我们建立支持系统，相互支持度过非典时期。

　　周日，我们几个小伙伴一起去骑三人单车，招摇过市，直到城郊。路边有人向我们招手、吹口哨，我们回以几串车铃和欢笑。

　　2003，小城的春天仍然是宁静、灿烂的。虽然我看不清战争、瘟疫，可是看到了团结无畏，看到了宽容理解，看到了温情反思，看到了生命在阳光、细雨、清风中生机勃勃。春光无限，有人在唱：“阳光总在风雨后……”。

后记：

    2003年过去17年后，也就是2020年的今天，一场新型冠状病毒带来的疫情仍在持续，让我回忆起我在多年前写的一篇小文章。17年来，这世界是变得更好了，还是变得坏了，或者并没有什么改变？ 新型冠状病毒与03年的非典冠状病毒有很多相似性，但是又有更多的不同。2020年的疫情与03年有很多相似，但是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疫情初起时的武汉有很多让我们痛心的地方，让我们感叹为什么我们没能吸取03年的教训。随着疫情的进展，我们也发现03年的非典就像给中国接种了疫苗，我们国家总体的反应仍然是迅速而准确的，而全球其它地方的反应却让我们大跌眼镜。

2020年，世界仍在往返循环中向前行进，我的认知也在改变前行。所以想将这篇文章进行修改与现在的认知勾连，只是几经反复之后，仍然希望保留那时侯的青涩，所以最终只进行了一些小小的修动。那是2003年的春天，也是我的青春，那里有我的迷惘懵懂，我的感受思考和我的坚持追寻。最后，想借加缪的这段话来提醒自己。

人类能在这场鼠疫和生活的赌博中赢得的全部东西，就是知识和记忆。

                                       ——加缪《鼠疫》

人类始终都会面临传染病的危害，而我们永远要做的就是保持警惕！谨以为记。

03年的小城虽然没有非典病人，但是也受到了一些冲击，这篇文章想写的是在这种背景条件下03年的那个春天个人的感受思考，包括非典，包括战争，包括生命，包括希望，当然最主要是想表达非典的冲击及生命个体和群体在混沌中坚持，努力前进，经历磨难，走向成熟这样一个过程。我参加的应急分队只是单纯给旅客测了体温，没有更多和非典患者打交道的经历，因为所处的小城并没有真正的非典病人，我想表达的也是这样一个环境，虽然努力尝试按老师的要求修改，可是由于我在这方面的经验和技巧不足，反复思考以后觉得原有的节奏，情绪可能会被破坏，所以没有办法增加更多的内容。

非常感谢老师对我文章的欣赏和对我的指导，衷心期望能够得到老师更多的指导，同时也很遗憾如果没能达到老师的要求。